彭蠡之湖，有崭然孤峙于其中者，大孤山也，野人估客皆名之曰鞋山。士大夫道湖而过者，不闻往游，其见于诗者亦鲜。余尝两道彭蠡，讶兹山特奇，以风利未得游。道光辛卯（1831）首春七日，泊舟湖滨。次日望湖水如镜，山明如一髻，遂乘小舟至山下。登其巅，有道士出迎，年八十矣，自言居山中数十年，未尝见客来也。因导余毕历旷奥，外周内悉。余乃叹曰：兹山信奇矣，何以游者无人，岂不以湖中风涛可畏，行者皆幸速渡，不敢少留邪？夫造物者既奇兹山矣，而置之湖中，失其宜。致山之奇，不获士大夫从容眺览以咏歌之著于世，乃可惜也。因思余昔尝游丹徒之金、焦，二山皆奇，皆在大江中，殆造物者既奇是山，必置之风涛不测之渊，使之远绝人迹，天巧常全邪！然江湖之可畏宜同，而二山者乃多游人，何也？岂兹山独不幸邪！于是，旁皇者久之，既而慨然曰：夫群焉而游于山之奇，无所增益也。因游者之众而饰美观，有巉凿以损其天巧者矣。若其旷千百年无一人游者，其奇自在也，岂复有所损哉！其卒远绝于人，乃其独胜以天也，是造物者所尤惜之者也。余之旁皇喟叹，抑亦浅邪！于是赋诗以贻道士，回舟以归。复思之曰：夫士大夫过之而不游，抑有其不好奇者矣，岂必尽畏风涛哉！有不能咏歌其奇者矣，岂必尽未尝游哉！然则如金、焦二山者复可太息也，游者虽多，而不能咏歌其奇者何限，犹之无人游也。虽然，既好奇矣，又能咏歌其奇，所游者又皆奇，后先彼此之间，宜无异视焉。然而余思金、焦，又曾不如兹游也。天下万事万物，遇合、取舍、得失之几类此。于是卒为之记，著造物者闷惜兹山之奇。游自余始，又以推其感于无穷也。记曰：大孤之山，高及百仞，纵横二里。山骨皆石，四面皆水。水石相激，皆洞穴矣。绝顶有竹，有繁嘉木。湖水冻落，山腰乃束。爰有介属，大如儿婴。渔者莫采，自然死生。日月之气，清入湖中。旦为山云，夕翠如空。乾坤晦螟，鱼龙万变。风帆影绝，吴楚始见。章贡西来，江汉东去。匡庐瀑布，极天秋曙。下映南康，秀出九江。湖阳乌鸟，至于都昌。外远之观，不可殚述。中坐萧然，理感非一。彭蠡乱流，巉峭特类。山皆孤峙，大小别地。小孤讹姑，其灵江神。濯江遗履，是为兹山。估客之语，陋同野人。请质吾文。

　　（张际亮，建宁人，字亨甫，道光举人。）